重病之中的卓妃雪显得比平时温婉了许多，虽然她往常就不太爱说话，但冷漠与安静是不一样的概念，直到这一刻她才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女所应该表现出的柔弱样子。
不过卓妃雪的病情十分严重，很可能在坐上马车的时候就已经发作，但她竟能一直忍耐着不出声，这份毅力别说女孩子，就算是硬汉之中也是少有的。
直到病入膏肓失去意识之后这才显露原形，她的烧虽然被方少游强行压了下去，但病症其实没有多少好转，脸色苍白如纸，即便是睡梦中也紧紧地锁着眉头，想必不会是什么美梦。
她紧紧地攥着方少游的衣襟不肯松手，用力之大弄得方少游胸口一阵刺痛，他呲牙咧嘴地瞪着卓妃雪，却又只能暗自忍耐权当是积阴德。
虽然心中一百个不愿意，但方少游还是没有推开卓妃雪，他这个人向来吃软不吃硬，要是卓妃雪跟他针锋相对反而好办的，但面对一个病人他实在无从下手。
被午时的日光一照，卓妃雪的病情又有加剧的迹象，方少游替她换了一次毛巾再坐下来时才发现她身子软得像是一滩烂泥，除了抓着他的那只手以外整个身子都如同没了骨头一样，甚至还在小幅度地发抖。
这让方少游没了主意，他虽然略通医术但终究不是真正的郎中，能够勉强保住卓妃雪的命已经不易，想治病终究还是得等到了下一个镇子再说。
这时卓妃雪轻轻地嘤咛一声，似乎想要说话。
方少游以为她恢复意识了立马坐开一些保持距离：“你可别说我占你便宜，是你自己抓着我不撒手的！”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笑了，这算是哪门子的混蛋发言，倒有几分戏里渣男翻脸不认人的感觉。
不过卓妃雪并没有恢复意识，她的确在低低地说着什么，但不像是已经清醒，更近似于梦呓。
方少游侧耳去听，发现大部分都是些难以分辨没有意义的声调，只有一个词听得清楚：娘。
“娘？”方少游面色古怪，他皱了皱眉看向卓妃雪：“嘿，平时那么嘴硬，病了才知道喊娘，我以为你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呢。”
“娘……别走……别扔下我……”卓妃雪还在低语，一张小脸上满是酸楚，这副模样换作任何一个人见了都会忍不住生出怜惜之感。
除了方少游，委实讲他自小被师父养大，对爹娘完全没有概念，不太能够理解所谓亲情的意义，他甚至没有问过师父自己的身世——不管他爹娘是达官显贵还是农家小户，自他们抛弃他的那一刻起，他就与他们没有关系了。
“啧，孩子没娘说来话长，原来你也是个没娘的衰小孩。”方少游扬了扬眉毛，反倒是有点幸灾乐祸地笑了：“扔下就扔下呗，我师父说没爹没娘是绝世高手的标准配置，虽然不知道你爹是否健在，但你起码已经是半个绝世高手了。”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方少游的话，卓妃雪的表情不仅没有因此和缓，反而变得更加哀怜，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滴在方少游裤子上。
“喂喂喂，不就是没娘吗？你哭个什么鬼？”方少游这回是彻彻底底地震惊了，在他印象中卓妃雪可是个狠角色，完全不能与寻常女孩子相提并论，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她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这反而让他有点不知所措了。
“娘……求你……别走……”卓妃雪还在小声地悲鸣，语气却越来越卑微和无助：“我会……好好……练……剑……不要走……”
方少游彻底笑不出来了，这是卓妃雪从未对其他人表现出的一面，原来在那个冷漠如冰的外壳之下也能藏着如此柔软的部分吗？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搂住卓妃雪，然后轻轻地在她肩头拍了拍，捏着嗓子用自己一生中最温柔的语气说：“妃雪啊，娘在这儿……”
虽然没人听见，但方少游知道自己刚才的声音绝对堪比大内总管般婀娜妖娆，一念至此脸色立马红得像是猴子屁股，他欲哭无泪，为了安慰卓妃雪自己可真是够拼的，豁出老脸不要当了回人妖。
不过效果倒是很显著，卓妃雪竟然真的停止了哭泣，她靠在方少游怀里露出一个简短的微笑，甚至这心情还让病情也有所缓解，起码她不再发抖了。
“娘……别这么叫我……”她再次提出要求：“要……叫……雪儿…………”
卧槽你大爷，你还管老娘叫你什么？方少游气得差点吐出一口老血，别得寸进尺啊！
想归想，见这招真的管用，方少游还是捏着嗓子再次开口：“雪、雪儿……”
卓妃雪朝方少游怀里钻得更深了一些，脸贴在他的胸口上，显然已经完全把他当成亲妈了。
这一天被方少游认定为自己光辉的一生中最羞耻的一天，他怀里虽然抱着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孩子，可她却只把他当作亲娘。
行程比预期中晚了一些，直到临近傍晚时分商队才终于即将抵达一座小镇，在方少游感慨自己不用再给卓妃雪当妈的时候她竟然真的醒了过来。
卓妃雪慢慢地睁开眼睛，由于重病让她的神智依然不是太清楚，不过显然已经恢复了最基本的思考能力，身体沉重得像是灌了铅，虚弱的感觉侵袭而来让她十分不适应。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她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有力的手臂环过她的背部，这种安全感让她稍稍安心……等等！有力的手臂！？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自己昏迷前在旁边的人好像是……方少游？
卓妃雪脑子里像是嗡的一声被塞了个马蜂窝进去，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抬头一看果然是方少游那张她痛恨到极点的痞子面孔。
方少游也察觉到卓妃雪已经清醒，同一个马蜂窝又被塞进了他的脑子里，他和卓妃雪对视，场面一度尴尬到了极点……以卓妃雪的火药脾气，被他这样占便宜无异于奇耻大辱，要不是她这会没力气，怕是已经去拔剑跟他决一死战了吧？
“那个……我……”方少游原本想再说一遍之前的渣男发言，然而话到嘴边被对方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实在是说不出来：“抱歉，我立刻松手……”
出乎意料的是卓妃雪并没有十分激烈的反抗，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反抗，她松开了攥着方少游衣襟的手，但头没有挪开。
“不用。”她用极低的声音说，小到方少游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方少游不知道这个“不用”是指不用道歉还是不用松手，不过直到商队抵达小镇下车之前他都一直搂着卓妃雪，对方也并未表现出明显的排斥。
这让方少游大感意外，难不成自己忙活了大半天，结果她的脑子终究还是烧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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